后藏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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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在高原苦寒之地，五月也是鲜花绿草碧空白云的季节。我们乘坐客运中巴沿着拉萨河行驶，田野河滩充满暖融融的气息和宜人的春意。至曲水县进入险峻的雅鲁藏布江峡谷后，绿树渐渐稀少，河谷坡地显得突兀，山峰越来越雄奇苍莽。偶见少量古木长期挣扎在恶劣的生态环境里，老干枯槁，枝形狰狞可怖。出雅鲁藏布江峡谷，是大片荒凉绵延的戈壁，这里已是后藏的土地。
　　后藏中心是日喀则。日喀则全称为"溪卡桑珠孜"，藏语意为最美好的庄园。五百年前，这里是一片大草滩，西藏帕木竹巴王朝的官员来此收税，见此地水草丰茂、牛羊肥壮，建议在此设立溪卡即庄园，日喀则由此得名。
　　日喀则中心是著名的扎什伦布寺，藏语意为"吉祥妙高山寺"。
　　公元1447年，藏传佛教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弟子、第一世达赖喇嘛根敦珠巴在尼色日山麓倡建扎什伦布寺，成为后藏地区最重要的格鲁派寺院。
　　十七世纪格鲁派大活佛四世班禅罗桑确吉坚赞任法台住持扎什伦布寺以后，创建祈愿大法会，大规模扩建寺院，并使历世班禅为扎什伦布寺终身法台成为定制，扎什伦布寺正式成为班禅驻锡地。
　　公元1614年，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以四世班禅罗桑确吉坚赞为师受比丘戒，这是达赖喇嘛和班禅活佛系统之间相互传戒的开始。在四世达赖喇嘛圆寂后，罗桑确吉坚赞设法解除了第司藏巴政权不准寻找达赖喇嘛转世灵童的禁令，主持选定阿旺罗桑嘉措为五世达赖喇嘛，并授阿旺罗桑嘉措沙弥戒和比丘戒，在罗桑确吉坚赞全力教导和协助下，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创建了格鲁派政教合一政权，成为西藏历史上伟大的宗教政治家。
　　班禅在藏传佛教格鲁派被认为是无量寿佛的化身。
　　扎什伦布寺最宏伟的建筑是五世至九世班禅合葬灵塔"扎什南捷"和十世班禅确吉坚赞灵塔和祀殿"释颂南捷"。
　　西藏帕木竹巴王朝后期，仁蚌巴家族发迹于后藏，在日喀则建立仁蚌巴政权。后来，藏巴汗推翻帕木竹巴王朝，建立第司制度，统治整个卫藏地区，驻地亦在日喀则。
　　我们到日喀则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进入日喀则市区后，吸引我注意力的是城北山颠上默默矗立的废弃的古城堡。在苍红如血的晚霞下，颓圮了几百年的残垣断壁传达出一种古人的神秘信息，这是生命被无情截杀后灵魂亘古不化最后抗争的凝聚。这种无奈的苍凉立即震撼了我的心弦。
　　问遍周围的藏民，无人知道这古堡的主人，失败者总是容易被遗忘的。
　　我知道在全盛时期，这座无名山峦上无名城堡的气势，在雄踞后藏大地之颠的巍峨壮丽，远远超出当时的布达拉宫。
　　不顾小清的反对，我执意要去攀登这早已废弃的古堡。三轮车夫把我们拉到无名山峦的东麓，这里依稀有险峻的小路通往山颠。藏人有在山野随地便溺的习惯，小路攀上去没几步就到处是干屎橛和尿迹，臭不可闻。我们沿着人迹绕到北侧山腰，山道越来越陡峭危险，我让小清在一处稍为平坦的坡地上静观落日余晖下的日喀则市区，自己继续向上攀登。
　　走了不远，小路消失了，我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前进则路滑难行，后退更不是我的性格。此时山风飕飕，衣襟翻飞。下瞰山底，深远渺茫，寒意自生。周围四顾无人，惟有在风中簌簌作响的衰草，忽然我有点理解古人所云的"谁悲失路之人"了。
　　我定了定神，把在身前晃荡的佳能300相机甩到背后，专心一意寻找可以措手和落脚的地方，经过艰险的攀崖，终于在残阳泣血时分进入古城堡。
　　出乎我的意料，在巨大的蛮石山墙的阴影下，可以供人活动的地方只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山颠古堡里没有任何与外界相通的路径，往南往西被高高的石墙所阻，无法攀缘，往东是峭壁，峭壁下方还有几堵石墙，也无法下去。平台上孤零零地长了几丛枯黄的野茅，人活动的迹象很少，连山脚山腰处肆虐的干屎橛都不见一颗。
　　万般无奈，看来只能乘天没有全黑之前，自行从险峻的北坡下山。我站在山颠望下看，距山脚有一百多米高，山坡上到处是松动的砂砾石，非常溜滑，生长的茅草已全部枯死，很少措手借力之处。我将自己重心放低，镇定心神，把身躯贴在山壁上，一小步一小步地往下蹭，双手被尖锐的枯茅砾石滑得伤痕斑斑，则根本顾不上了。
　　黄昏金色的霞光越过西边山脊照耀着我，山下日喀则市区行人车辆细小如芥子却历历在目，我知道眼下的自己是孤独的，是游离于海拔四千米峭壁与现实生活之间的一个渺小的灵魂。
　　公元1641年，蒙古和硕特部固始汗军队与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联手，在佯装回兵青海的途中，突袭桑珠孜，包围第司藏巴城堡达一年之久。经过血腥的战斗，城堡最后失陷，支持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势力的藏巴汗被处死。藏传佛教格鲁派与固始汗联合执政的西藏甘丹颇章政权建立，达赖喇嘛正式取得藏传佛教宗教首领地位。
　　藏巴汗城堡被淹没在血与火中，西藏进入布达拉宫统治时期。
　　与三百多年前被无情消灭于此的藏巴汗战士相比，我无疑是幸运的，我的命运还掌握在自己手里。小清在山腰兀岩下望眼欲穿地盼我，我俩携手走了千万里路来到这异域荒凉之区，我怎么能让她一个人伤心地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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