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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贴士:看帖回帖,那是一种美德!
那天早上的唐克并没有日出,太阳透过乌云的间隙投下几束光后,天地间便恢复了沉寂的灰。寒风里瑟瑟地站着,俯瞰眼前曲曲弯弯流淌在草原上的黄河,胡乱拍了两张,便决定一个人先下山。
山并不高,很快我就穿过公路,走在黄河边那一大片草地上。
远远的,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朝着我的方向一摇一摆地移过来,那小身子的背上压了了一个大背篓,小人儿的腰也几乎要弯到地上去。我顿住了脚,冲着他叫。那身子稍直了些,抬起头看我。
是一张黑黑的小脸,脸蛋冻得通红,短短的头发乱乱地贴在前额。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眼神,坚忍?无奈?他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稚气。他的背篓里装着一个大塑料桶,盛着刚打的黄河水,足有十几斤重。一根脏乎乎的绳子背带,紧紧地勒着他小小的肩膀,也让我心里一紧一紧的。
我指指背篓,重吗?他无声地低了眼弯下身子,一晃一晃地继续朝着公路走。
我是想帮他背来着,我担心他稚嫩的腰经不起这负重。
可是。。。。。。他显然不懂汉话。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蹒跚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是该追上去还是该放弃。
他却回过头看我了!我赶紧朝他使劲地挥手,似乎这样便能帮他减轻一点负担。他默默转了头继续走。没几步又回过头,我没有辜负他,仍然站在那里向他挥手。这段不长的路,一个无声的约定就这样达成,他回头,我挥手,直到送他走进了公路那头的家。
只是,转过身,我自己一下子就哭得稀里哗啦。
我决定去找他。Sam说他的背包里还有几块糖,一休也远远地跟了上来。
小孩子的家就在公路旁,是一个有两三间土房的小院,几只老牛正在角落的窝棚里吃草。我一眼就看到了土屋旁小孩子背回来的那桶水。于是站在篱笆外大声喊。
没有人应,院子中央栓着的狗却不依不饶地叫起来。我一时没了主意。
有骑马的人从山上赶马下来,遂可怜巴巴上前求助。他大概听懂了我的意思,用藏语朝着院子里喊,几声之后,果然有人从屋里出来了。
是那孩子。
他站在屋子门口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向篱笆这边走过来。
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没有了重负,他的眼睛里不再有那份坚忍,完全一个小孩子的神态。他看着眼前的三个陌生人,神情里闪过一丝疑惑,却不吭声。我伸出手,放了几颗糖在他手心,又拨一颗轻轻送进他嘴里,他并不拒绝,但仍旧沉默,眼睛一会儿盯着我,一会儿又看地上,我知道,他在品尝那份甜。
“他”其实是个女孩。她叫泽当卓玛。
回到帐篷,洗漱,整理行囊。我们是打算搭早上十点的车回若尔盖的。
不再招魂说,在这片草原上他已经送走了三批旅友。
现在却是我们要送他了。
夜晚黄河边的那些高谈阔论,以及小木屋里的喝酒歌唱,正象晨烟一样散失在空气里。眼前大家要做的就是挥手作别,各自面对下一程的路。
当然,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却还是道了再见。
常常在这种时候,我会充满了对祖先的感念,汉语言是多富有人情味呵。
我们就在泽当卓玛家的对面等车。她家的院子里多了个老人和一个年轻男人,她戴了一条红围巾站在那里。
我在公路这边叫“卓玛——”
我奇怪自己先前怎么会认为她是男孩, 她根本就是一个害羞的小姑娘。听到我叫她,她有些不好意思,站在院门旁,脸掩了一半在门楣后。倒是那个年轻男人笑着带她走了过来。
红围巾的映衬下,卓玛露出了小女孩的妩媚。身旁的两位男士早已端起了相机。可是,卓玛仍旧怯生生的,并不笑。那年轻男人用藏语说了句什么,她突然间就绽开笑脸,小花终于盛开了,这让我们高兴不已,待那小脸和我们面对时,阳光却又一点一点褪去了。
我不甘心,蹲下身子将她轻抱入怀,她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我就开始搔她痒痒,她不躲,也不叫,小脸上无声的笑却越来越灿烂。
卓玛今年五周岁,那个年轻男人就是卓玛的爸爸。他也在等去若尔盖的车,他要赶到30多公里外放牧的地方。老人是卓玛的奶奶,因为腿脚不灵便,小卓玛便留在这里帮奶奶干活。
说话间,不知什么时候卓玛从家里背了一筐湿牛粪过来,小小的腰又几乎要弯到地上去。我还是忍不住地心酸了,对他那年轻的爸爸说,她才这么小,怎么背得了那么重的东西?他淡淡地笑,就是要锻炼呢么。
我语噎。
奶奶帮着卓玛将牛粪倒在草地上,用手一点一点抹开了晒。卓玛放下空背篓,自己又拿着耙子去翻另一片已经晒干的牛粪。她力气小,耙了很多下,沾在草地上的牛粪也只掉了几小块。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耙子,吭哧吭哧地干了起来。我曾经是个怕累也怕脏的家伙,现在却一心一意地耙着地上的牛粪,我只想多干一点,因为班车就快来了。一休嫌我的力气也小,索性接过耙子他来干。小卓玛站在一边看,脸上的那份陌生早已消失不见,分明也有些暖意融融了。
远远的,班车已经转过山弯。
因了泽当卓玛,唐克于我便有些不舍起来。很想伸出臂膀多保护她一会,可是。。。一转间的工夫她又背着一筐石子一摇一晃地朝家里走,我忙上前用手提那筐,想以此减轻她背上的重量,她却站住不动了。别人制止我,说这样她反而更不好背。我松开手,小卓玛才弓着腰一晃一晃地继续走。
有些沮丧地擦手上的牛粪。
我不知道是自己的心太过温软还是小卓玛太过坚强。
我只知道,我始终帮不了她。
时间到了,班车开了,卓玛和卓玛的家看不见了。望着车窗外绵延无尽的绿,小卓玛似花般无声的笑厣逐渐逐渐又清晰起来。如果,某一天,她背负那些沉重的时候,想起我,心里能有一点温暖的感觉,那也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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