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安仁
作者:千黛之上
两年前,与成都规划院朋友一同前往安仁镇考察,并有幸参与了关于安仁镇旧城改造规划的探讨。
当时,本人作为才到四川不久的外乡客,虽早已从教科书上得知“恶霸地主刘文彩”的赫赫大名,却对安仁知之甚少。首次抵达安仁,与规划院同仁穿行于古镇的大街小巷,一处处地寻找老公馆和旧宅院的痕迹,一次次被眼前精美的建筑、幽静的街道、其乐融融的生活场景所打动。在这里,精致壮观的古典建筑群落仍然在发挥着她最初创建时的作用,“人,诗意地栖居”决不是某个房地产项目一句空洞的广告语,而是古镇居民真实生活的写照。在刘氏家族兴建的宅院、商街、学校、茶楼里,他们或居、或商、或闲逛、或茶饮、或吟读。他们的身边,脚下,凝眸处,落座地,到处都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雕梁画栋,青砖重瓦,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历史不可言说的神秘。这些淳朴的居民,安然享受历史留给他们的一切,理所当然而又自然而然,仿佛历史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今天和昨天一脉相承,时间从未改变。
当晚,我们住在建川集团修建的金桂公馆酒店。作为安仁镇改造开发的先行者,樊建川先生已经完成了建川博物馆的规划设计国际招标工作,并将规划方案展示张贴在早已买下的一处公馆大院里。该院经过重新装潢,显得越发典雅恢弘。院内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樊总收藏的各地粮票等文物,处处彰显着这位“非典型”房地产商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独到的鉴赏力(时至今日,在两年后再次游历安仁镇后,虽对安仁的改变和建川集团的某些作为耿耿于怀,但仍不得不为樊建川过人的眼光折服)。
是夜凉风习习,蛙鸣阵阵,在樊建川的公馆大院里,就着皎洁的月色,成都规划院和当地的规划部门等十几人展开了高谈阔论。话题当然围绕政府委托的安仁镇改造展开。而本人,作为朋友强力推荐的“房地产策划界专业人士”(先鄙视自己一个),也免不了言论一番。在白天所见所闻的震撼之下,对于这个宛若桃园的古镇,我提出了自己的规划畅想,主要思路是真实还原上世纪三十年代时期的建筑风貌和生活风情,拆除后期的违章建筑和临时建筑,在保护区不再兴建仿古建筑。而作为旅游配套设施的酒店、购物街等建筑应建设在古城周边地带,以避免对原有建筑的破坏。大家对此也基本达成一致意见。侃侃而谈中,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别具风情的上世纪三十年代川西小镇印象:镇中心,商铺林立,小贩的叫卖声和铁匠铺的炼锤声亲切交融出一派繁华热闹的场景,偶尔有气宇軒昂的军官和风姿卓约的旗袍少妇昂首走过,引来侧目一路;洋楼侧面的茶铺里,茶客们坐在四方桌前,泡着暗香浮动的盖碗茶大摆龙门阵,也许刘文彩哪个美貌的姨太太和抗战前线最近的战况都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吧;安仁中学的校园里,莘莘学子正怀着报效国家民族的远大抱负寒窗苦读;刘氏庄园宏伟森严的大门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沃野,佃农们正在辛勤耕种,收获他们所有的希望。远远地,时而传来福特老爷车高昂的喇叭声,打破了小镇的宁静。车上妖娆的姨太太烫着上海滩最时兴的卷发,迎风律动着十里洋场纸醉金迷的时尚气息……
离开安仁数月后,规划院的专业团队完成了安仁镇的规划,据说参与的还有清华大学和同济大学的专家。具体方案如何,就不便再去询问,更准确地说是不敢再去询问。在房地产行业跌摸滚打数年后,其实早已知道,所有国内的城市规划,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里,早已变成了学识、政绩、权利以及GDP的博弈,与专业无关,与文化无关,与道德无关,与情感无关。历史和人文终究不过是打着城市经营旗号者的光鲜面具和符号。
之后,认识了更具有人文情节的夫君。由于几近相同的兴趣,我们牵手相游了川内许多美丽的古镇。街子镇的银杏、西来镇的榕树、黄龙溪的溪流,这些满含川西神韵的小镇都深深地触动我的心灵,或许前世就与四川有着某些渊源吧,每当走在那些长满青苔的青石板路上,我仿佛都能感觉到时空脉搏跳动的声音。而安仁却是我内心最牵挂和向往的福地。如果说街子、西来、黄龙溪是一件年代久远的陶瓷,古朴而亲切;那安仁则是珍藏的美玉,她既高贵又温润,既遥远又亲近,将熠熠的光辉隐蔽在美丽的色泽中,让人我无限景仰又欲罢不能。好些个周末,我对夫君说,我们去安仁吧,却因杂事困扰未能成行。再次踏足安仁,已时隔两年。记忆中的安仁,是否一如两年前的恬静美好呢?
汽车渐行渐近,突兀在田野中的一排排青瓦白墙的仿古建筑迎面而来。几乎所有成都周边的小城镇里,到处都滋生着这种穿上了唐装汉服的现代建筑,让人不知道是该去赞叹地方文化的复兴还是该悲哀我们对建筑艺术想象力的日益贫乏。从盲目崇洋媚外到雷同的古服今戴,从推倒一切的“破四旧”到全面复古的地方建设,历史就象一阵风般从一个极端扫向另一个极端。炒汇、炒股、炒地、炒房、炒黄金,当一切热炒热卖变得风险重重不可预期后,人们似乎终于找到泱泱大国最值得炒卖和炒作的一样东西:那就是上下五千年传承积淀的历史和文明。若干年前被漠视甚至抵制的文化如凤凰涅PAN般重新焕发出无限的魅力,建筑、饰物、民俗以及凡此种种的艺术,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的,有形的、无形的,都被置于顶礼膜拜的位置,带上了光耀夺目的光环。据说,山东就有两个县为了西门庆的籍贯归属争得不亦乐乎。这究竟是荣耀还是再次重复尚未抹平的伤痛?或许,只有时间才能告诉我们结果。
接近安仁镇的时候,一条正在修建的高标准入城通道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不得不绕道而行。一路上,看见许多整齐划一的多层新楼房,当然这些钢筋水泥建筑同样都亦步亦趋地穿着统一的复古外衣。一打听,原来是因古镇改造拆迁原住民的安置房。在城里绕来绕去,我们想凭着记忆找到印象深刻的那条绿树成荫,热闹非凡的老街,却始终见不到踪影。停下来一问,才知道我们所处的位置正是两年前的老街所在地,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祥预感。
这条老街,是刘文彩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出资修建,建筑形式极为独特。街面不宽,却正是因为这份略微的拥挤而显得商机盎然,每天熙来攘往,人声鼎沸。路面铺着石板,街道两边的树木掩映着活动木门的商业铺面,而铺面采用前铺后院的形式,即临街是铺面,铺面后是并列两间的住房,住房带有玻璃天窗的屋顶,以解决采光的问题,几个铺面的后侧统一围成一个小院落,供邻里商户活动。当你行走在街道上,忽然会看到某个深掩着大门的神秘院落,那就是零星隐藏在街道上的公馆。单从大门精美的石刻和厚重的木门,就能感觉到里面的主人曾经是何等的高贵和尊严。当然,他们已经远去,消失在历史的星河里。取而代之的是当地居民,在这里安居乐业。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敲开大门,新的主人会热情地招呼突然的造访者,任凭你在久经风雨的院落中带着惊叹的目光自由探寻,而那些融合了中西韵味的门和窗,那些结满果实的柑桔树和柿子树,那些在墙壁上肆意侵略的爬山虎,都会告诉你它的与众不同。可以说,这条街上的每个角落都写满了故事。而在这些或商或居的居民眼中,这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稀松平常,就象每天饭前都要咂上一口的陈酿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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