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泸沽湖边，草海之上

甲初卓玛

一、题外话

这些都在意料之外。

出发前10个小时，我和鱼还没有拿到出行的车票。两个人心慌地掉眼泪，气馁如我甚至已经打算好了出行失败后应该要做的日程。当然，最后一刻仍然戏剧性，鱼告诉我一切都已妥当。佛祖保佑！

说实在的，我不是一个乘坐长途火车的行家，36小时不算太慢的火车让我疲惫。到了成都，我俩迫不及待的泡了个澡，喝了一大盆呛热喷香的羊肉汤，回了神。

我们也做过一些行程安排，譬如“上海-成都-西昌-左所-云南”。去年五月我曾从云南一路走马观花至四川，鱼竟然因此放心地跟我上了路。

在成都以及转道西昌的3天，我们深感无聊和极度不靠谱。身在雷同的城市里，我们常常惋惜被浪费的时间，却因朋友的款待盛情难却无可奈何。所以不再提起那些地方。直到出发后的第四天，单剩下我和鱼，坐在开往泸沽湖的巴士上，心里的雾气才开始缓慢褪去。我们一人胸前扣了一枚白兰花，跟着花香醉醺醺进了山路。

这一路天气总是阴霾，幸好司机师傅安慰说进了盐源天就放晴，让我们有了欢快的期许。从西昌到泸沽湖，有曲折漫长的山路要走，运气好的话，五个小时能到。因为下雨，我们的司机时不时要下车去挪走从山上滑坡下来的石头，等到了终点站左所，已接近傍晚6点，距离早晨出发已有8个小时。司机没有骗我们，在盐源的时候，确实响晴，我们还下车摘了许多粉色的野花。

左所是从西昌到云南泸沽湖的必经之路，全称为“四川省盐源县左所区泸沽湖镇”。我们打算在这里住一宿，翌日一早赶往云南的里格半岛，耍个几日去丽江，最后由昆明返沪。

然后，都在意料之外。



二、开始

左所下着小雨，我循着去年的记忆，努力想找到曾经的住地。然而在今年四月，镇上起了大火，许多房子付之一炬，我找不到熟悉的路标，迷了路。许多开家庭客栈的摩梭人驾着小面包车从我们身旁缓缓经过，拘谨又热情地邀请我们住宿，我却一心想找到原来的地方而一一婉拒。在镇上转悠了5、6分钟，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热地家园”，当年这里有过热闹的篝火晚会，再往前右拐，就是我曾住过的王妃家里了。

一辆白色的小面包停在路口，一个摩梭男子探头问我们：“你们是X老师介绍来我们家的么？”我们摇头，坐在副驾的另一名男子失望地看着他的同伴……

后来，我和鱼被他们捡回了家，托X老师介绍的那两个女孩子的福，因为她们的爽约，我们有了理想的住处。

尔依尔车扎石，那个坐在副驾的相貌英俊笑容腼腆的男子，就是客栈的主人。尔车家在草海边，那片广袤的湿地是当地著名的景致。我和鱼被安排在一个宽敞的三人间，放下行李就由刚才开车的表哥领到了草海边。

刚站定，高原的阳光突然穿透云层撒落下来，分隔出无数片迷离交错的光影，整片草海化作天际云朵的镜像，我错觉走在梵高的眼睛里。后来爬上一个山坡，草海尽收眼底，心里顿觉平静异常。

初来乍到，第一晚都会被领着去参加篝火晚会。我们自尔车家步行至晚会处，一路看着满天繁星，偶有流星划过，女孩儿们都会惊喜地欢叫。

那就再住多一天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1-18 12:48:42编辑过]

甲初卓玛

三、然后呢

我们第二天划船去了云南地界。木船划出草海来到泸沽湖，途经数个小岛。泸沽湖的美丽我不再赘述，一路上我仰头望着蓝天白云，耳畔传来摇橹的摩梭女阳光般的歌声。

后来我们到了落水。

请原谅我过早流露我的失望。

我有过一张照片——站在落水的湖边，周遭寂静，身后是蔚蓝的天色和沉静的湖水，几片云彩缀在天际，我侧转头望向别处。当时的我，每个毛孔都透着对它的爱。鱼也被这幕深深鼓舞，一心跟我来到这里。

如果是现在，你同我要好，我一定会劝阻你来落水。你看到这里满地泥浆、车来人往；闻见空气里充斥商业的尾气，一定会正经恨我。我和鱼的心情跌入谷底，前后溜达了十几分钟，便回到船上发呆。在岸边，我见到了同样不快乐的暴暴。她从北京到落水开了客栈，却遭遇到太多超出她想象的困阻。她背对杂乱的落水村，沉默哭泣。

这一定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两个小时后，我们回到了尔车的家。宁静的草海漫延开的慰藉撸平了我们适才的不快。尔车说，明天是中秋，要么你们留下来，我带你们去赵家湾。

好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1-19 16:11:24编辑过]

甲初卓玛

四、后来

“这就对了。”鱼来到赵家湾的第一句话。

这里没有多余的人，湖边村庄静静散落。猪槽船懒懒荡于湖面，不像等人的样子。翡翠湖色，恍若站在天上的当口，又生生飘来炊烟，恰好的人间烟火让我惊喜现世的快活。

我们在这里一直留到野炊结束，收拾妥当往回走。

我们坐车，尔车他们徒步。车刚到镇上，收到尔车短信，邀约我们去他阿爸阿妈家吃饭。

不要对摩梭人的走婚怀太多好奇，其实他们同我们并无大异，只不过将亲昵的恋爱称作“走婚”，男女之情显得更加神圣可爱。尔车的阿爸阿妈十分恩爱，在他们三十多岁的时候就不再走婚，选择了婚姻长相厮守。阿爸阿妈家的院子很宽敞，除了供着佛龛烧着火塘的主屋，另有几间小屋。四周种着果树；一旁角落圈养着牲畜；家禽自在觅食；门口守一看家犬。生活富足安康。

当晚，尔车的阿妈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为我们过中秋。身为汉人，在当地过中秋节让我心怀愧疚。对于摩梭人来说，中秋是个刻骨铭心的忌日。早在古时，摩梭人的祖先死于汉人之手，当日刚好为八月十五。对于这样的道听途说，我吃饭的时候心里仍惴惴不安。尔车安慰说都是千百年前的事情，现在的摩梭人都汉化得厉害，有了节日，便当作高兴的事情来过了。

我们中秋吃月饼，摩梭人则吃一种三角形的玉米粑粑。剥开玉米叶的外表，放火里烤热了就能吃，因是纯粹的玉米面，也清香可口的很。阿妈给我倒了自家酿的咣当酒，我们一连喝了数杯，浑身舒畅。

下午至傍晚一直间断着有雨，天夜的时候，月亮却在云层后头若隐若现了。

我们总是经不起诱惑，和鱼原打算翌日离开，因为尔车和五哥（重庆人在成都，尔车的结拜兄弟，后来也成为我们的老大，其实年纪比我小）的一句“明天泡温泉！”，于是又心照不宣地停留下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1-19 16:05:17编辑过]

甲初卓玛

五、那么，就这样好了

温泉在云南永宁。我们从左所出发，沿着山路开。难得的干脆的晴天，鱼拿着相机朝着窗外拍个不停，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感叹：“怎么拍都好看！怎么拍都没有她本身好看……”这一面泸沽湖水，文字再如何堆砌都只能话些苍白罢了。我们经过泸沽湖源头、经过里格半岛，到了宁蒗。下车吃饭果腹后开了不多的车程便到了那眼温泉。

露天的硫磺温泉，池子用圆润的石头围砌，男女池间横一碗口粗木条分隔，互不干扰。我是矫情的，起先犹豫着，决定穿着肚兜下水。这里的温泉水是这样的，刚好舒适到毛孔全部打开的温度，因为丰富的硫磺，还有细小的水星频繁溅起。鱼在一旁还在为“泡，还是不泡”斗争的时候，我已经享受地在水里漂来漂去了。漂了不到五圈，看到鱼哆哆嗦嗦除去衣衫，豪迈的一脚跨进池子。我们仰脸倒在温泉里，只露脸孔呼吸。面向天面向云，怀抱苍翠碧绿，安逸得没了主张。然后来了几个摩梭女，只见她们大大方方褪尽衣衫，赤条条将自己浸泡下去。我偷偷红了脸，立刻为自己的做作反省，同时麻利地入乡随俗起来。

温泉水泡过，皮肤自然滑溜，几天前水土不服冒出来的湿疹也迅速瘪了下去。插播一下此次温泉的费用：人民币10元。

回程的路上，顺道在永宁逛了农贸市场。热热闹闹的菜场外沿是一些百货摊儿。我在一个银匠手里打了一对纯银耳环，质朴的样子一眼仍能认出它做银坯时的模样。后又觅到手工腰带一根，色彩绚烂，绑在腰里天真又美丽。

我们买了一袋蜜桔后离开。

傍晚的草海，火烧云逐渐呈现，我忍不住爬上了屋顶。“梦幻”一直是我觉得过于夸张的词汇，用在这里却仍觉得没有劲道。我将相机交给尔车，他懂得这里每一朵云彩，了解它们如同了解一起长大的伙伴。那些云也只有在他面前，才有自在的姿态。

这是国定长假的最后一天，客人们陆续离去，我们因为请了年假得以继续留下来。晚饭的时候，没有多余的人，客栈的餐厅成了家庭聚餐。我们几个围坐一桌，聊家常的话题，温情愉快。尔车的朋友李哥问起我和鱼的行程，告知明天就要离开，众人竟都有些沉默。有人提议干脆退了昆明返沪的机票，继续住下然后从成都回家。

我想说件事情。尔车的外公，我们称为“阿噗”的老人，是当地最大的喇嘛。在尔车家祖母屋的右侧，就是他每天诵经的佛堂。阿噗是个慈祥的老人，从见到我们第一面起，就一直在微笑，他的笑容温暖洁净，满脸皱纹仿佛记载了无数回日出日落。当时我们顽皮，吵闹着要打跟尔车手上一样的银戒指。还煞有介事写下自己的名字，由阿噗译成藏文，准备刻在银器上。我和鱼之后订做了些心爱的物件，由工匠刻好字送到客栈。这些纯粹的银散发柔和克制的光，用藏文镌刻的文字有着深浅不一的笔画，笨拙蹒跚的美，让我莫名地想流泪。我们将这些捧到阿噗面前，恳求他为其诵经。阿噗仍然一脸微笑，用一层蓝布将它们细细包裹，再加一层红布严实。阿噗让我们莫急，让它们在佛堂住一宿，待明日诵经开光，即可清洁超脱。

坐在佛堂里，整面墙壁是阿噗日积月累描绘的唐卡和经书，藏香特有的山楂香气让人心安理得。我和鱼递上自己的生辰八字，由阿噗做了简单隆重的仪式，取了摩梭名字。我：甲初卓玛；鱼：次尔娜姆。阿噗笑着问我们，要做谁家的孩子？我们诚惶诚恐，看着门外微笑的尔车。我们在尔依家的佛堂上了香，三叩九拜。尔依家多了两个女孩儿。五哥因最早结拜，排行老大，取名扎石龙布；尔车老二；中间有个姐姐，我于是成了老四；小鱼最幼，排行老幺。阿噗说，以后你们再来，就要说回来，你们要多回来耍，多回来看我们。尔车说这不是件随便的事情，只有缘人才能这样对待。

我们何其幸运，短短几天，便亲如家人。

是的，我们当然退掉了从昆明回去的机票。我们打消了所有去别处的念头，准备老老实实留到假期结束。我们不再抱怨来这里之前浪费的时间，恍然大悟，遇上尔依一家，早一分晚一分都是错过。城市里难熬的三天，恰是为了接踵而至的缘分。

心里一下子踏实起来，回到家的踏实。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1-19 16:05:55编辑过]

甲初卓玛

六、我们才开始

尔车和五哥一人开一辆拉风的摩托车，带着我和鱼出去玩耍——尔车和龙布带卓玛和娜姆走亲戚。

尔车教我们当地做客的规矩，要备齐“烟、酒、茶、糖”，分别给家中的老人、舅舅、母亲和孩子。

我们去看望的，是尔车阿爸的姐姐。热情的老人拿出大袋新鲜的南瓜籽招待，还有一大筐苹果让我们随身带走。离开的时候，老人跟着我们的车走了很久。

泸沽湖镇的农贸市场一直很热闹。刚来镇上那会儿，见到两张羊皮只卖30块钱，当时还笑着跟尔车说让他拾掇一下，帮我做条毛围脖。

市场旁边的“公用电话”也零售一种从西昌运来的酸奶——“三牧”，一块二一袋。好喝。我和鱼灌了一肚子酸奶，跟着尔车进市场转悠。

当地的凉粉儿用大米制成，切成条状码在大碗里，另配一碗酸辣佐料，蘸了吃。好吃。一块钱，我却怎么也吃不完。太阳晒着睁不开眼睛，尔车又给我们一人来了碗冰粉儿，有点像果冻，浇上红糖汁，呼噜噜就喝了下去。

尔车买了一条鱼，一些配料，带我们再次回到阿爸阿妈的家。

我们刚来尔车家的第一顿饭，便是他亲自下厨，没想到能有机会再尝到他的好厨艺。我坐在火塘边，看他静静地侍弄着酸菜鱼底料，一旁是他先前细细片好的鱼。阿妈搬出一个铜火锅，从火塘夹了几块火红的炭放在里面。一切停当，底料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屋子，尔车就势将其倒入火锅，随即加入鱼片。阿妈又从厨房拿来山上的野菌和自家做的老豆腐，还有一些米粉、南瓜苗。我们吃着竟都忘记了言语，连赞叹都耽误了。尔车为我们斟上苏尼玛酒，这种用粮食酿制的米酒，有些像青稞酒，醇香扑鼻，仔细品味还有谷物的回甘。我在他们家成了酒鬼，后来又偷偷倒了一杯，当饮料喝了。

阿爸后来牵着头花白的奶牛回家了，上回在他家喝过一次原汁原味的酸奶，就是它的。

我问尔车，天哪，我们明天做什么呢？

挖土豆。

七、没有结束

这是我们在尔车家的最后一天。

尔车换了布鞋，拿上锄头铁搭，叫上我们几个去后山的土豆地。

正好是土豆丰收的季节，尔车的阿妈和娘娘已经在田里劳作，一大片土豆已经被刨了出来。我们负责将土豆捡到竹篓里，满了后再倒进麻袋。我们自行分组，一搭一挡，满脸泥还乐呵。因为劳动，我们很快就饿了。阿妈和娘娘摊开纸摆出馒头和苹果，还有苏尼玛酒招呼我们。我们也不管满手红土，抓了就吃，实在过瘾。

我知道我终究忍不住。

做完农活回来吃饭，我问起鱼第二天一早开往西昌的班车。鱼还没有回答，我却掉下了大颗的眼泪。记忆里我有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不是因为伤心，却是真正百感交集。那种不舍我无法言表，只记得当时万分不好意思地抛下碗筷，躲进房间不肯见人了。

尔车过来找我，两个人坐着也只是沉默，我们都是不擅长劝慰的人，这样坐着，许是给彼此一个心安罢了。

他们家的后院有一个鱼塘，隔着一排杨树就是草海了。尔车在杨树上拴了秋千，可坐可躺，白天，抬头便是明媚阳光；夜晚亦有皎洁月色。秋千后是大片的三叶草地，开满了不知名的粉色野花。我靠着身旁的杨树坐下，将帽子遮住双眼，面向洒满阳光的整片草海。我真心羡慕起这里的一片树叶一朵花瓣，我闭上眼睛，想象同它们一样。

是夜，我在房间的天花板上，见到了萤火虫。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1-18 12:29:28编辑过]

甲初卓玛

八、离开为了回来

终于还是要离开，去西昌的班车一向开得早。我的背包装了满满两袋阿妈炒的南瓜籽，尔车和表哥准备开车送我们去车站。鱼说，去跟大家告个别吧。我其实没有忘记告别，我只是故意站在外面，我怕祖母屋高高的门槛让我一低头，眼泪自然就落下来。

开到泸沽湖镇的时候，尔车说，雪山！昨夜下雪了，有一顶山峰被白雪覆盖，嵌在群山里分外醒目，尔车说吉祥如意。

这次，我虽然红了眼眶，却忍住没哭。

我知道很快就会回来。我们勾过小指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1-18 12:40:41编辑过]

娇子锅锅

摄影的角度很特别，虚心学习中。。。

甲初卓玛

QUOTE:

以下是引用娇子锅锅在2006-11-18 14:22:00的发言：
摄影的角度很特别，虚心学习中。。。

过奖了哈。

甲初卓玛

老5，你撒子时候爬上来嘛？

水孩儿

一切都又回到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