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机场扎满了喧闹的人群,同凄凉的别离相比,归来的意义似乎全都体现在这大团圆一样的时刻。我拖着大红的旅行包,呆呆地站在机场大巴的候车牌旁边,一脸茫然地张望四方,我的“大团圆”呢?
叶小夭比我还疲惫的尊容委实让人意外,只是身段依然婀娜,我还是禁不住跟她亲切相拥,互问安好。两个女人杵在一堆行礼面前,场面有点尴尬,身后某个影子闪烁而过,麻利地拎起让我们棘手的包袱。天,竟然是他!任凭帅寻欢几度躲闪,还是没有逃脱我结实的感动的充满大西北味道的拥抱,“教主驾道,护法哪有不来的道理?”歪理也是理由,彼时彼刻他俩的同时出现,足以让我那被风沙吹干的面容瞬间水润柔软起来。
咖啡馆的末尾消夜是水果披萨,他们靠在宽大的沙发上,享受音乐和花茶的温情,聆听教主有关旅行的絮叨,而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以时间换空间,2个小时的行程足以将我分离成截然不同的个体,在大西北的阳光下,我曾是一株忘了节气的油菜花,独自陶醉肆意盛开;在成都的雨夜里,我回归于熟悉的安逸氛围中,仿佛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
莲花山下有菩提
关于西宁,最早听闻于我家老爷。想当年纵横天下遍行中国,终不能忘怀的地方竟然是偏远西北的一个城市,委实让人怀疑。我猜在“气候凉爽,无有蚊虫之扰”的理由背后一定还有让老爷子难以释怀的个人原因,只是畏于父权,总不敢深究。无论如何,那里是他奋斗过的地方,燃烧过他短暂的热情和青春,我想,应该沿着他的足迹去看一看。
离西宁最近的景是塔尔寺,藏传佛教的著名圣地之一,黄教创始人宗喀巴大师的诞生地。老爷子当年屡次开着他的大解放从湟中县经过,不知为何,却从来没有进去看看,30多年的光景过去了,还是由我来完成他未了的宿愿。有关此地最简单的介绍可以是这样的:话说八瓣莲花山层峦叠嶂青色绵绵,山谷间长出一株叶显佛像的菩提树,圣童宗喀巴便诞生于此。后人以树为胎藏建莲塔,又环塔建了一座寺庙,先塔后寺,故名“塔尔寺”。
依山而筑的寺院散落于山间各处,似乎少了传统意义上所谓的恢弘和庞大,步入其间却立刻让人找不着北,惶恐得很。第一个殿门还没有走完,我就放弃了“自学成才”的幻想,规规矩矩地请了导游,虚心请教认真学习。小金瓦寺的黄金屋顶在阳光下散发着夺目的光芒,菩提大银塔上镶嵌了各种稀世的珍宝,酥油花展览馆里的作品美得让人叹为观止,还有那历经四百多年的壁画竟然神采依然……。抛去宗教层面上的意义,塔而寺完全可以称作是一个艺术的展馆,让到此的游人深深折服于这里每一处独具匠心的雕凿。
有幸赶上喇嘛们为前来乞福还愿的人们举行的一场法事。从预备到开始,整个过程庄重肃穆一丝不苟,信教群众跪拜在殿门外,神色凝重。游客们新鲜了一阵便纷纷退去,我躲在门柱背后,偷偷地打量,充满了敬畏和好奇。喇嘛手里的白海螺吹响了法事的序幕,阳光穿透香火斜洒进殿门,给人和物都镌刻了一道金色的光边,禅音渺渺,宛如天语。环绕回廊而行,我的用手轻轻阅读着嘛呢经轮上的六字大明咒,那些陌生的符号是我永远也参不透的经文,但他们却通过我的手掌传递给我无限的安宁和温暖。与之相比,愿望又算什么呢?所谓乞求无非是给期盼一个堂皇的理由,让未来的失落因为有了曾经的期许而不至于显得那么莫名其妙和孤苦伶仃。
时轮大塔背后的祈寿殿倒是个不错的地方,院里的菩提树浓荫蔽日,花香飘散,少了几分威严多了一丝生活的气息。树下供奉着一块黛青色“护法磐石”,据说跟宗喀巴大师的母亲有关,上面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孝子贤孙们的钱币,以乞求神灵保佑自己的亲人。想起家里的“胖娃儿”,每次出门旅行她准比我还紧张,不敢直言表达,生怕冲撞了某种忌讳。我们心照不宣,但母亲的担忧传染到我这里就成了恐惧,每次临行前都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让我欲罢不能。除了每天给她打一通报喜不报忧的电话,除了给她买很多有特色小玩意儿,我似乎什么都没给她,这样为人子女,是会时常伤感的。
导游是没有时间陪你写意抒怀的,她频发的脚步和伶俐的口齿一样,让我找不着北,跟不上调。穿行于一个又一个充满传奇故事的殿堂,犹如接受一场规模浩大的宗教洗礼,我像初生的小野兽般,睁大贪婪的眼睛,东瞅瞅西嗅嗅。大半天过去了,脑袋里关于藏传佛教的空白几乎被填满,囫囵吞枣的直接后果是身体的不适,赶紧打发导游退场,拣个凉快的荫地歇脚。满目疲惫的当口,撞见两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喇嘛,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种特别奇怪的花朵。仔细打听才知道,这竟然就是塔尔寺的三绝之一,酥油花。奶白的花朵盛开在捏好的糌粑上面,素洁稚雅,宛若雪山莲花般动人。这酥油花的制作相当讲究,在摄氏零度以下的作坊里塑造,担任制作的喇嘛每次做酥油花前,都要将手浸入冰水降温,以保证作品的完美细腻,因此很多人都留下了手部残疾。这等美好的事物竟需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我无法理解他们的成就感,但那种发自内心的虔诚和快乐却真实地感动了我。啧啧称奇,执意要用相机留念,善良的小喇嘛拗不过我的甜言蜜语和苦苦哀求,默许了我的拍摄(后来才知道,塔尔寺不允许游客给酥油花拍照)。
小憩之后,向寺里的大厨房讨了些“芒加”(斋茶),就着背包里的几块点心凑合了一顿。午后的阳光依然,我不敢怠慢,拾阶而上,半山腰修葺了僧侣们住宿的康仓和学习的经院。微风轻拂经幡,一遍又一遍地诵读着经文,烈日下除了我的身影鲜有行人,走在这山路上倒是一种很清雅的享受。天空干净得找不到一片云朵,远远眺过去,坐落在莲花山谷间的塔尔寺如同一位静默高贵的仙女,宽厚地包纳、微笑地指引来自五湖四海的信徒和游人。远处的过门塔,近处的大金瓦殿,还有那些散落在殿堂之间的菩提树,于这场纷争的尘世里圈建出一方祥和安宁的世外桃源。藏香袅袅升烟,在阳光下轻灵舞动,禁不住想起仓央嘉措那首美丽动人的诗歌: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