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之旅——云南记行

桃叶

我常常在想，我能够放弃了一切，已经拥有的和不曾拥有过的。我想去西藏待两年，在那里把心灵涤荡干净，然后果真放弃了一切，再到云南的某一处深僻乡村去终老。
只是在很久以前，我便不再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关于幻想和实际，我不想再被人教育亦不愿讨论，这只是我自己认定的一件注定的事情。
曾经我也憧憬过正常的生活，可是心越趋近它时它却离我更远。那时候我很任性，只知道生活应如我理想中的构筑。真诚的。善良的。恩慈的。
直到现在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弄懂，仍然很任性。对自己任性，对父母任性，对爱人任性，对朋友也任性。
理想和现实的距离非常远，我总找不到平衡它们的办法。
只是有一件事，渐渐明白。我不能再喝醉了，出口不能在麻醉中辨识，出口也许正通往某一秘境。
那里是安静的，宽阔的，纯净的，隔离的。或许花香遍地，或许牧歌四野。
或许，那就是花甸坝。

三月某一夜，忽而大风。
他告诉我，这样呜呜呼啸的风将带来贵州的春天。
我只觉得，这样呜呜呼啸的风应会带着我去远方。

生日的前一周，我和老猫长途奔袭了云南大理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那隐藏在深山深处的高原牧场，海拔三千多米。
五号半夜到达大理的时候，我不经意的向宾馆服务员打听花甸坝，没想到竟遇到一个喜州的妹妹。她向我描绘着那里的景色，惹我连日的梦里全是花海。
第二天很早我们就出发了，将车停在距离大理市27公里的喜州镇上，然后随着一队驮运化肥的马帮徒步进山。
并未想过这一路竟有那么长。

五十年代开发的国营农场，如今是花甸坝药材场。
曾经有一条公路通往场部，由于年久失修早已废弃，政府已经明令禁止修通公路以保护当地的生态也许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中午一点，我们从五台饭店出发，艰难的翻过一座大山，一座小山，再下来就将沿着荒芜的公路一直前行。

不知道是何时公路已变成现在的模样。融化的雪水冲刷过它，雨水和泥流冲刷过它，大大小小的石头逐渐裸露在地表上，只隐约辨别路基的形状，时光中依然连接着花甸的繁华与寂寞。
常年马蹄踩踏在路上形成了无数的凹坑，又被石头和杂草填上。我们一路蹦蹦跳跳，深深浅浅的跃过滚动的石头。马帮是唯一能给花甸带来物资的途径，基本的生活物资还有化肥，总之一切。而产出的药材也只能通过马帮来运输，虽然在花甸有“一屁股坐下去，三棵药”的说法，但运输成本极高，利润并没有带来追求暴富的商人。

二分之一的路是掩映在树林和灌丛中，延向层层叠叠的群山之间。向尽头看去，尽头又弯转不见。
虽然高山植物的花期才刚刚开始，大面积怒放要在下个月中旬左右，但此时已经轻易可以看见一些忍不住绽放的花容，马樱花，杜鹃，茶花，还有更多叫不上名字的花。它们穿插，它们半隐，它们探露，它们伸展，恣意妄为的生长姿势。

此时，侧耳聆听风的声音，端详一朵花的神态。我体会惊艳浓烈的生存，不为埋没隐藏的身世，不在乎深深凝视或匆匆一瞥，没有丝毫遗憾。
而自由自在于我们却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我的生命中亦有不能承受的东西，内心恐惧却不能挣脱。我只有等待，等待在长年的旅途中忘记自己的身世。
也许可以当一朵花，不再乞求目光与爱恋，不再修饰和惺惺作态，只凭着自己的意志开放，凋零。有因果有轮回，却无目的利害，无差别比较，于是不再有伤害，无奈和违心，也没有刻意和执着。
杜鹃灌丛长满了起伏的山坡，也是这里的主要植被。粉红，雪白，嫩黄同浓淡的绿相映，花开花落路依旧。

从花海中走过豁然开朗，高山牧场铺满我们的眼帘。起初大地上只有行走的我们，继而陆续看到羊群和牛。下午四点的阳光依然暴烈，伴着大风生疼的打在皮肤上。我没有防晒也没有任何遮掩，我知道我又会变成从雅拉回来那次的样子，可是都没有关系。我只想让这高原的风撕碎我脆弱的外表，让阳光直直的照见我心底的那片湖。
其实一切如此简单，波光流转原出于阳光予人的错觉。若有若无的暗示，只是成人世界里的谜语。

一路崎岖，虽然劳累却不觉乏味。湛蓝的天空，浓艳的花朵和金色的草场还有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羊的脊背都是如此美丽，倾身便可以接近，伸手便可以触摸，此时还有什么不能令我们感到平静和满足呢。

马帮逐渐离我们远去，虽然已经得知公路的尽头便是目标，但厚道的小杨和小董师傅还是担心我们会迷路，没有走出目光所及之处。
小杨是药材厂的职工，小董是他的哥哥。他们这趟进去是为了给药苗施肥。
药材场的公有资产是五百头牦牛，每年杀去一百头卖钱。而职工则分得些土地，可以自行栽种药材，收入归己。现在职工们都不会常年待在花甸，每年只有在耕种，锄草和施肥的时节才会进去。
“我们跟不上你们的速度，不用等我们啦。”
“公路走完，场部就在路边，那我们先走着，还要赶在日落前松一遍地呢。”
“好的好的。”
“这是我自家腌制的野橄榄，多抓些去带着路上吃吧，你们慢喽。”
小杨师傅给我们留了一大捧自己泡的野橄榄，酸酸甜甜的，提神是最好了。

我们走走停停，有时用相机拍下光影景色，有时在草原上的溪流中取水喝。远处的山中一直有牧羊人在歌唱，歌声婉转悠扬，我很想回应这歌调，可是喉咙里涩涩的，怎么也唱不出来。
八个小时，徒步二十余公里，在傍晚的斜阳下我们终于走到了花甸坝药材场的场部。
小杨师傅正跷着二郎腿坐在小石桥上，逆着光眯缝着眼睛，笑笑的问我们是否太辛苦。
而我极力邀请他晚饭和我们一道喝酒时，他显得腼腆的厉害。

安顿下来以后，我和老猫围坐在小饭堂的碳火盆边取暖，这时才发现两条腿简直不是自己的，钻心的疼，不停的颤动。
“值不值？”
“老值勒！”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那位高人出现。
47年前他才六岁，和父母一起来到花甸坝，就一直留在了这里，还当上了场长。



[ 本帖最后由 桃叶 于 2009-3-26 16: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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