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甘洛县眉山村彝族地区纪行

唐王朝的诗

2007年的时候，有朋友给我推荐彝族年，说跟火把节一样是彝族很隆重的节日。于是从成都出发，坐了6个小时的火车，然后搭了一个摩托，翻山越岭到了甘洛县眉山村以呷组当地代课老师格尔列加家里。 当时列加30多岁，以前和他的彝族伙伴一起搞了一个“彝家之星”乐队，在外面跑场子。后来回家乡当了代课老师。列加4个孩子，最大的孩子11岁，代课工资300元/月。列加和老婆孩子6口人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列加的300元/月的代课工资，当然他们家还种了地。我从列加家回来后不久，列加在家里开始卖点杂货。彝族年是公历11月中下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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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我一直为当地做些公益事情：比如号召城市里的朋友们和他们的朋友们把卫生（没有任何皮肤病，传染病），干净，完整的旧的衣服自己邮寄过去给列加，然后让他分发给当地彝族同胞；还有新的旧的文具玩具的邮寄；吸引一些大学生过去走访调查和简单的助教。

列加因此很感激我，一次又一次地在电话里邀请我回去他们彝家，他想用他们彝族人的方式来感谢我。我跟别的一些朋友谈到这个事情，我自认为做这点事情谈不上高尚，只是接触后我了解了他们，同时也喜欢他们，愿意为此做点事情，让他们过得更好点，就象乡下的穷亲戚一样。我的根本想法其实不只是带给他们一点衣物、文具、玩具或者一点金钱，而是想借这些东西的传递传达外面的文明给他们---各种新潮的衣服和城市里孩子们玩的玩具，外面世界的各种东西带给他们想象力和审美的冲击。

10月2日中午1：05，我们一行18个人背着各自的登山包从成都火车北站登上K113次列车，目的地四川省凉山州甘洛县。

提古曾经当过兵，后来回乡当了村支书，现在自己弄了个微型面包车开始跑县城到乡里的客运。当初我坐村子里的马车到县城，感觉很舒服。慢慢腾腾的马车，踏实舒缓。

车到宿营地眉山村小的时候天幕已经拉上了。

此行的同伴一共有34人。男女老少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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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的艰苦从第一顿饭开始。第一顿饭在列加家里吃。从村小到列加家里步行，山路，没有路灯，一路几乎没有人家，小雨也开始飘落，总共花费了50分钟左右。饥肠辘辘的一群人拥进列加家狭窄的小院子。该吃饭了吧----都着急了，饿了，加上山里有点冷---列加忽忽跑进厨房，结果抱出来一箱啤酒。啤酒放在院子中央，周围是拥挤的人群。列加开啤酒，开口说话：“还是彝家风俗，待客先有酒，请大家先喝酒。”酒一瓶一瓶打开，倒进碗里或者直接就拿起瓶子喝。终于开饭了，端出来的是几个洗脸盆，盆里2样东西，一盆米饭，一盆猪肉---这猪是漫山遍野跑的，不受猪圈的约束---所以你在山野里随处都可能发现一头自由自在在田野里觅食的猪---这样的猪肉好吃到什么程度就只有靠你的想象了---题外话是这里的所有家禽和牲畜都是敞放的，无拘无束，至于怎么辨认和捉拿归案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喜欢这些自由的动物---让我想起王小波，想起他说过的独立特行的猪----即使一样被最后杀掉，至少他们享受了其他地方的牲畜所不曾享受过的自由和由此带来的幸福。我由此想到曾经有人猜测过的彝族是无端消失的夏文明的承载者---一段曾经璀璨的文明，一段神秘消失的文明。而这些自由的动物和彝族人随遇而安的习俗，让人恍惚是参透了世事的淡然。

当天晚上喝酒，跳达体舞，不停地跳，毫无章法地跳，尽兴而睡---事先我已经说明不能洗澡的。山里的雨下了停，停了下，我们一直在跳舞，欢乐的哆嗦着。

唐王朝的诗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依然听到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帐篷上敲击。雨不大，但是整个山村氤氲弥漫，天气看来持续地糟糕。又走了40分钟去吃了早餐。回来后决定把我们带去的文具玩具和衣物分成2大份，然后所有人分成2路，去沿途分发物品给村民们。

路上全是烂泥，烂泥里有各种粪便，充满着各种粪便。一路真是难以下脚。

孩子们，村民们风闻我们去了，都出来了。于是女人们就比量着孩子的高矮—几乎没有发现胖点的孩子---都是一样的伶俐----选出适合他们穿着的衣服送给他们。孩子们羞涩而淳朴，任人摆弄，五官轮廓很漂亮，只是好象都没有洗过脸。很多孩子都是穿了凉鞋在满是各种粪便的烂泥路上行走。

很快我们带去的东西就分发完了。

开始有人在后悔带去的东西太少了，说回成都后邮寄给他们。地址如下：四川省甘洛县阿尔乡眉山村   格尔列加（老师）收   只要是卫生（没有任何皮肤病，传染病），干净，完整的衣物，文具，玩具和任何可以用的可以邮寄的不耗太多能源和不需要复杂操作的东西都可以。



雨一直下，又停了。但是上不了山，因为雨后山路艰难。惟有等待。

唐王朝的诗

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尽我的力量推动当地的公益活动。大家以后可以尽自己的力量来帮助他们。当然，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公益，生活条件又很差，大部分人回头的可能性比较小----因此我是一定要求上山的----因为山上有风景，有让他们回头的风景。



歇了一夜，雨似乎也年下累了，终于停了。



一早，吃完剩下的猪肉加了土豆做出来的菜下饭后，我们又分成了2拨人。一拨因为昨天的物资分发都感觉到行程艰难的，就决定打道回府了。剩下了24个人一起上山。

老乡家的马牵过来了。马鞍也上好了。早就准备好的各自的背包全部上马，人轻装徒步。一时间，村小的操场内热闹起来，大家开始各自告别，喧嚣的气氛和别离的滋味杂陈。在背包往马上打包的时候，真有一种远行的感觉，离开的感觉，心里面开始一种期待，却还有一种忐忑。

磨蹭了很久，队伍拉得很分散。最后面的人也开始动身了。



老乡打包没有经验，所以一路上有匹马驮的背包垮了2次，不得不重新打包上马。走在最后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打马。她没有在前面牵马而行，而是在后面吆喝或者击打马臀赶马。有几次不听从指令的马差点从小道走上回头路。后来终于会合了。



新问题是蚂蝗。一个50多岁的阿姨，突然发现自己的腿上有软体动物---叫来老乡一看，却是传说中会钻进人体随血液运行直至不治而亡的蚂蝗。这下不得了，女人们花容大变，担心得很。到处寻找似乎无处不在的蚂蝗，还有的更担心蚂蝗以后潜伏在自己体内了。而且众说纷纭，没有可以服众的权威解释。这蚂蝗直到后来回成都后还是一些人心中的隐患---赶紧去医院查是不是有蚂蝗在自己体内随血液游走。





行程6小时，我们到达营地----山脚下缓缓流淌的一片草地。这里已经是人迹罕至了。随行的老乡们已经开始生火杀鸡做饭了----本次行程比较腐败，一直是大鱼大肉。上山前特意叮嘱列加捉了3只鸡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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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事休憩，开始向下一个目标行进---也是本次行程最艰苦的一段----爬营地附近的一座山。

最陡峭的山路展现在面前。碎石，近80度斜度的山路，直线。有4个冒险精神较多的人，也是想偷懒抄捷径的人，走上了从下面看来距离山顶较近的山脊。提醒他们第一要先打草然后行进第二走不通就立即原路返回这2点后，我跟上了前面列加带领的大部队。开始没有多久，一个叫风风的女人就准备打退堂鼓“你们上吧，我走不动了，就在这里等你们。”但是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回程是否走这条路。“走吧，回程不是这条路，你如果不走是不会有人来接你的。”风风在女人和男人们再三地鼓励下终于坚持继续前行。上到一定位置，回头望----山谷里水雾迅速地升起来，淹没一切。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不过隐约见得曾经走过的山路极为陡峭，远甚刚刚上山的感觉----站在那里，回望山下，油然而生骄傲，隐隐约约的骄傲，隐隐约约的豪壮。

山顶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列加也只是凭了记忆加想象带大家到一处山头，说这里就是观景的最好地方----只是可惜了漫天的大雾。大家开始摆弄各种姿势合影留念。毕竟这些是完成最后行程的人，一群最后的拼搏者---如果这行程也算艰难的话----一群苦尽甘来享受最后的那一刻“虚荣心”的人。

在我们此行前，有一群四川农业大学的学生，带着他们的知识和好奇，走进了眉山村，走进了这些彝族同胞。他们跟孩子们一起游戏，给孩子们描述外面的世界，走访了一些孩子的家庭。列加的三叔有一个女儿，男人“发了疯进了监狱，她天天吃药，不能做事。”2个小小孩子就落在老两口身上。那天早上我从帐篷里看见的那个小小个子赤身裸体从房间里跑出来到外面去的小女孩就是其中之一。我听了惟有叹一口气。此行前，我反复给大家提醒：一般情况下请不要随意捐助现金，除非极为特殊的情况。而这样的情况在这里是否特殊，我不知道。虽然我提请大家捐点现金给他的想法一闪，终究还是暂时放下了。

唐王朝的诗

现在列加依然是代课老师，工资500元/月。最大的女儿已经上初一了。最小的儿子也将要上小学了。一家六口人，还是列加的500元/月的工资，还带卖点杂货酒水。因为他，村里的孩子多少能够受点教育，不至于8、9岁就辍学。当然，如果拿所谓师范的标准来衡量列加，他是很不合格的老师----没有基础学历，普通话不标准，知识也很有限，没有经过系统的长期的教育资格培训，上班不准时，晚到早退，甚至有时候私人有事情就根本不去教书。村小今年刚刚增加的代课老师好象是初中毕业的，好象初中还没有念完，我也不是很清楚。

所有这些衣物玩具文具，村民们有了它们和没有它们实质上对基础物质生活的影响不大我现在经常怀疑这个民族的生活习惯和方式是否真是祖先遗留下的大智若愚----我想通过这些物质传递一种所谓文明，外面世界的所谓文明，跟大山里面的世界不同的一种文明，被他们想象的物质文明-----通过这些物质表达出来，真实地展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很多人一辈子难得走出山里，难得亲眼见到不同于他们生活中习惯的那些东西的别的一些事物---很多被我们抛弃的东西，也许在他们而言是几乎没有尝试的机会的----除非这种方式-----这次活动的意义其实不只是关于衣物，而是关于孩子的教育，关于这个村落孩子的未来。我最想完成的就是组织一些人轮流接力到这里支教，传递另外一种关于生命的思考方式给他们，帮他们走出去更多的人----用一种不那么辛酸的方式，用一种不那么卑下的方式，用一种我们也需要的人的方式，站立在这个世界上，站立在城市里，站立在他们想自由站立的每一个地方。他们可以用他们的眼睛自由地去看，用他们的眼睛从容地去看，用自己的脑子自由地去思考，用自己的脑子从容地去思考----然后用自己的骄傲告诉每一个人：我来自凉山，我是一个彝族人。

再次离别，我们和彝族人的离别，我们和甘洛县的离别，我们和同伴的离别，我们和亲人的离别，我们和这个世界的离别----突然间，我们都成了这个永恒世界的过客，那么，我的理想和智慧呢？

深夜，成都，雨夜，离别。